归田诗话自序

明•瞿  佑 

     《归田诗话》共三卷，类似笔记，领明代诗话撰著之先。诗承“铁崖体”及杭州元诗风雅,组织工丽，擅长寄托，主于用事，不废俚俗，在明初诗坛独具一格。是瞿佑留滞戍所保安州时所作，释还后整理成卷。本文是作者为自己的《归田诗话》所作的序。
     瞿佑（1347～1433年），字宗吉，号存斋。钱塘（今浙江杭州）人，一说山阳（今江苏淮安）人，元末明初文学家。幼有诗名，为杨维桢所赏。洪武初，自训导、国子助教官至周王府长史。永乐年间,因作诗获罪，谪戍保安十年。洪熙元年（1425年），遇赦放还,先在英国公家主持家塾三年,后官复原职，内阁办事，但不久他就离开人世。他的著作有《香台集》、《咏物诗》、《存斋遗稿》、《乐府遗音》、《归田诗话》、《剪灯新话》等二十余种。

       予久羁[1]山后[2]，心倦神疲，旧学荒芜，不复经理。每间居默坐，追念少日笃[3]于吟事，在乡里侍尊长游湖山。及胜冠[4]以来，结朋俦，入场屋[5]。迨[6]尸教席[7]，登仕途，至覆患难，谪塞垣。少而壮，壮而老，日迈月征，骎骎[8]晚境，而呻吟占毕[9]，犹不能辍[10]。平日耳有所闻，目有所见，及简编之所纪载，师友之所谈论，尚历历胸臆间，十已忘其五六。诚恐久而并失之也，因笔录其有关于诗道者，得百有二十条，析为上、中、下三卷，目曰《归田诗话》。置几案间，时加披览，宛然如见长上而接师友，聆其训诲之勤，而受其劝勉之益也。不觉欣然而喜，喜极而悲，悲而掩卷堕泪者屡矣。昔欧阳文忠公致仕后，著《归田录》，叙在朝旧事，谓追想玉堂如在天上。今予老，与农圃为徒，亦窃“归田”之号。虽若僭妄[11]，然辍耕垄上，箕踞[12]桑阴，与凉竹簟[13]之暑风，曝茅檐之晴日，以求一息之快。地位虽殊，而心事则无异也。知我者见此，或能为之一慨云。 
       洪熙[14]乙巳中秋日存斋瞿佑自序 
 

【注释】
[1]羁：jī,寄居在外。 
[2]山后：古地区名。五代刘仁恭据卢龙，在今河北省太行山北端，军都山以北地区，置山后八军以防御契丹。至石敬瑭割燕云十六州时，才有山后四州的名目。北宋末年所称山后，包括宋人企图收复的山后、代北失地的全部。当时曾预将山后一府(云中)八州(武、应、朔、蔚、奉圣、归化、儒、妫)之地置云中府路，相当今河北、山西两省内外长城之间地区。文中的“山后”具体指作者的谪戍之地保安州。
[3]笃：dǔ, 一心一意。
[4]胜冠：古代男子成年可以加冠，因用以指成年。
[5]场屋：科举考试的场所。
[6]迨：dài,等到。
[7]尸教席：担任教官。尸，主管，主持。教席，教师职务。
[8]骎骎：qīn,疾速，急迫。
[9]占毕：zhàn bì，亦作“占哔”。指经师不解经义，但视简上文字诵读以教人。后亦泛称诵读。毕，竹简，泛指书籍。
[10]辍：chuò,停止。
[11]僭妄：jiàn wàng，在旧社会冒用上级的地位和名义,被认为超越本分,妄为。
[12]箕踞：jī jù，两脚张开,两膝微曲地坐着,形状像箕。箕,名词作状语。
[13]簟：diàn ，竹名。《说郛》卷八七引晋嵇含《南方草木状》：“簟竹，叶疏而大，一节相去六七尺，出九真，彼人取嫩者，槌浸纺绩为布，谓之竹疏布。”《初学记》卷二八引南朝宋沈怀远《博罗县簟竹铭》：“簟竹既大，薄且空中，节长一丈，其直如松。”
[14]洪熙：明仁宗朱高炽年号。

【译文】
       我长久寄居在山后，心神疲倦，以前的学业已经荒芜，不再经营。每当空闲时在居所默然打坐，便追忆起少年时每天一心一意吟诗做事，在乡里陪伴长辈游山玩水的情景。成年以后，结朋交友，参加科举考试。等到担任教官，登入仕途，直至蒙受灾难，被贬职到塞外。从年少到壮年，从壮年到老年，日复一日月复一月，很快到了晚年，然而诵读文章的习惯，仍不能停止。平日里耳有所闻，目有所见，以及书籍所记载，师友所谈论，还一件一件记在心中，可是十件事已忘掉五六件。实在是怕时间长了遗失它们，于是笔录其中有关诗道方面的，共一百二十条，分为上、中、下三卷，起名叫《归田诗话》。把它放在几案上，不时加以披阅，宛如拜见长辈接交师友，时时聆听他们的教诲，接受他们劝勉的益处。不禁欣然而喜，喜极而悲，悲而掩卷时时掉泪。从前欧阳修离开仕途后，写《归田录》，叙述在朝庭为官的往事，说追想宫中之事如在天上。现在我老了，经常和农田园圃为伴，也窃用“归田”的名字。即便好像是冒用，然而停止耕作走到田埂上，像簸箕似的闲坐在桑阴间，在簟竹下纳凉避暑，在茅屋下晒着太阳，来求得一时的痛快。我和欧阳修先生相比地位虽然悬殊，但思虑的事却没什么区别。了解我的人看见这部书，也许能为之发出一些感慨。 
洪熙乙巳（洪熙元年，公元1425年）中秋节存斋瞿佑自序