重修保安州城关厢记

明•邱  瓒  

       该文详细记述了贺溱重修保安州城关厢的前后经过。贺溱，山西临汾人，举人。嘉靖四十三年（1564年）任保安州知州，后由辽东参政致仕。在保安州任职期间，“包修砖城，功德及民”，州民在州门东立名宦祠崇祀贺溱。万历十年（1582年），奉例毁祠宇，名宦祠也在拆毁之列。时任知州刘必绍认为，贺溱修筑砖城，保障边郡，功不可没。为安慰民情，刘必绍屡请免毁，因此名宦祠得以留存。可见，贺溱在当时与民作息，深得人心。至于重修城关厢艰难繁重、紧张有序以及热火朝天的过程，读者捧文一读便知。
       邱瓒，福建惠安人，明嘉靖二十六年（1548年）进士。写《重修保安州城关厢记》时任山东登州知府，官至户部郎中。

       永乐十有三祀，指挥帅王公礼者筑城伊洫[1]，实新贯旧。第[2]其高不比举雉[3]，阔不克方轨[4]，且独向离[5]一面墁以砖暨石，余，悉程土为之。风雨震陵，久或倾垩[6]。虽时即补缀，而人陟降惟意。又南郭垝垣亦延袤数百丈，不足以樊民。
       民惟城是倚。客岁夏四月，督抚大臣以州伯[7]贺公溱为河东乃哲，有干局[8]体。公字氓，宣召义问[9]，乃檄公城其城。先是，东州曰隆庆者，城亦庳，不足恃。上官佥[10]派军役，颁给官帑[11]，然犹迁延数载，载底厥绩[12]。公受命，适时绌举赢[13]，而各城堡板筑[14]云兴，故无羡卒来左右。其官帑又祗[15]以白镪数百镒，殊不敷所需。公曰：“即尽用其所给之镪而城成，上官犹必以耗斁[16]病[17]余，不获见。”乃休，于是用其半，归其余，极力殚智，鸠工兴众。经始之日，乃属其耆艾[18]，谓之曰：“是役，若属克鸠僝功[19]，则匪直[20]勿替上命，亦克胥匡[21]以生。余为若牧，先焉劳焉。”于是薄饮食，减驺从，以幕僚陈君继儒周密有心计，俾之从事。陈君亦颛力劻勷[22]，弗虚所委。又遴选省祭官[23]肤敏[24]者十有九人，分董夫匠，各奏尔能。其砥砺[25]则鬻诸山，薪蒸[26]则樵诸野，砖埴则货诸陶，民不再籍[27]，市不赋廛[28]。惟鬼薪白粲[29]之类，不问多寡，皆举舁[30]工所，爰备犒赏，井井有条，采采尽善[31]，严而弗苛，宽而弗弛。以故舆皂里胥[32]，尽趋版干；官弁儒绅，悉出厮养；闾左瘠民，义甘胼胝[33]；赭衣艾履[34]，愿充徒役；而庶民子来矣。公又记功度
日，匪疚匪棘[35]。复下令有众曰：“《诗》谓：‘驿驿其达，绵绵其藨。今不芸不耔，其胡有秋[36]？’”乃俾得番休用[37]，康节田功[38]。夫以信劳之，故民佥忘劳；佚使[39]之，故民佥易使。得假者，莫不怀感恩信，如期坌至[40]。迨人有余力，官有羡财，则又调摘[41]卫人[42]，分修者助之。城以九月谷旦告厥成功。信睥睨[43]可以避矢石，楼橹[44]可以远眺望，闉阇[45]可以广守戍，河隍可以杜临冲[46]，钟虡[47]可以严警省。氲乎有触石肤合[48]之象，屹乎有怒虎惊鸢之雄。亚[49]美云蔚，希绩金汤[50]。虽地本湫隘，人复屑窣[51]，号曰边城，庶其无愧且惧。今岁三月，复以上官檄，城[52]其郭之垣。金科玉条[53]，无改于昔，凡三匝月而功亦落成。于是，师儒腾讴，军民驰颂，爰锲坚珉[54]，用延[55]不朽。

其词曰：
“猗欤[56]保安，曰滨于边。鸡鸣失守，州人胆寒。
显允[57]州伯，民具尔瞻[58]。有俶其城[59]，匪徒[60]壮观。
言言[61]我墉，既高且坚。烝烝我人，既顺乃宣[62]。
嶛嶆[63]黄阳，浩渺桑干。神之听之，拥护兹垣。
 城以哲夫[64]，守以后贤[65]。芳勋不谢，亿万斯年[66]。”
明嘉靖四十五年八月吉日立石

【注释】
[1]洫：xù，护城河。
[2]第：连词，只是、但是。表示转折。   
[3]雉：量词，古代计算城墙面积的单位，长三丈高一丈为一雉。方丈曰堵，三堵曰雉。一雉之墙，长三丈，高一丈。侯伯之城方五里，径三百雉，故其大都不过百雉。引申为“城墙”。
[4]不克方轨：不能使两辆车并行。克，能、能够。方轨，车辆并行。
[5]离：指南方。语出《易•说卦》“～也者，明也，万物皆相见，南方之卦也。”
[6]倾垩：倾塌流失。
[7]州伯：一州之长。《礼记•内则》：“州吏献诸～～，～～命藏诸州府。”郑玄注：“五党为州。州，二千五百家也。州长，中大夫一人也。”孔颖达疏：“～～则州长也。”参见“州长”。
[8]干局：谓办事的才干器局。
[9]宣召义问：有着非常美好的声誉。宣昭，宣扬、显扬。义问，善声，美好的声誉。《诗•大雅•文王》：“宣昭义问。”孔颖达疏：“布明其善声，闻於天下。”
[10]佥：qiān，古同“签”，指派。
[11]官帑：国库或国库里的钱财。帑，tǎng。
[12]厥绩：厥，通“缺”，缺少政绩。
[13]时绌举赢：在困难的时候而做奢侈的事情。《史记•韩世家》：“今年旱，昭侯不以此时卹民之急，而顾益奢，此谓～～～～。”绌，chù，不足。赢，有余。
[14]版筑：指筑土墙,即在夹版中填入泥土,用杵夯实。这里泛指土木营造之事。 
[15]祗：zhī，副词，仅仅；只。
[16]耗斁：耗费，开支。《新唐书•沈既济传》：“臣计天下财赋～～大者唯二事：一兵资，二官俸。”斁，yì。
[17]病：批评，指责。名词动用。
[18]耆艾：qí ài，古以六十岁为耆，五十岁为艾。泛指老年人。
[19]僝功：亦作“僝工”。多指筹集工料，从事或完成建筑工程。宋王禹偁《单州成武县行宫上梁文》：“咸能戮力，遂致～～，择嘉辰而先驾红梁，迎圣日而得开象阙。”僝，chán。
[20]匪直：不只。
[21]克胥匡以生：能够互相匡正而生活。胥，相互。匡，正，救助、辅助。《尚书之八•太甲中》：“民非后，罔克胥匡以生。”意为“人民没有君主，不能互相匡正而生活”。
[22]颛力劻勷：专力辅佐。颛，通“专”，专门。劻勷，kuāng ráng，辅佐，帮助。
[23]省祭官：即省察官，与现在的执法监察类的官员相似。明代多设在州县，级别较低。职能即“纠察”、“督察”。祭，察也。
[24]肤敏：优美敏捷。这里可解释为勤勉。《诗•大雅•文王》：“殷士～～。”毛传：“肤，美；敏，疾也。”
[25]砥砺：本义磨刀石。这里泛指石头。
[26]薪蒸：薪柴。薪，柴禾。蒸，细小的木柴。  
[27]民不再籍：百姓不再次登记兵役。
[28]市不赋廛：街市上不征用人们的房产。廛，chán，名词，古代一户人家在城邑的房地，为二亩半。泛指居民的房地、房屋、货栈、店铺。《孟子•滕文公上》：“远方之人闻君行仁政，愿受一～而为氓。”
[29]鬼薪白粲：是一种男犯上山砍柴、女犯择米的徒刑。这里指男女犯人。鬼薪，指男犯要为祭祀鬼神而去上山砍柴。白粲，即是女犯要为祭祀鬼神择米做饭。
[30]舁：yú，动词，带。
[31]采采尽善：事情众多却十分完善。采采，茂盛、众多貌。
[32]舆皂里胥：舆皂亦作“舆皁”，古代十等人中两个低微等级的名称，因用以泛称贱役、贱吏。里胥，古代管理乡里事务的公差。
[33]胼胝：pián zhī，手掌脚底因长期劳动摩擦而生的茧子。
[34]赭衣艾履：囚犯，罪人。赭衣，赤褐色，古时囚犯穿赭衣，因指代囚犯。艾履，即“艾服”，古代一种象征性的刑罚，即割去犯人衣服上的蔽膝部分，以示宫刑。赭，zhě。
[35]匪疚匪棘：语出《大雅•江汉》。意思是不扰民来不急躁（不要给老百姓造成骚扰，也不要急于事功）。疚，jìu，病、害。棘，“急”的假借，急躁。 
[36]驿驿其达，绵绵其藨。今不芸不耔，其胡有秋：出自《周颂•载芟》。驿驿，《尔雅》作“绎绎”，连续貌。达，生。绵绵，详密。藨，biāo，除禾苗间的草，是“耘”的别名。芸，古同“耘”，除草。耔，在植物根上的培土。胡，表示反诘。秋，本义是收成或成熟的庄稼，可以解释为收获。
[37]休用：言休假也。一曰下沐，一曰旬休。唐代法，旬休者一月三旬，遇旬则休。沐，即十日一洗沐也。
[38]康节田功：应为“康功田功”，出自《尚书•无逸》：“文王卑服，即康功田功。”从事过开通道路和耕田种地的劳动。康节，平整道路之事。田功，农事。
[39]佚使：轮流差遣。佚古同“迭”，轮流，更替。使，派、差遣。
[40]如期坌至：按预定时间一齐到来。坌至，bèn zhì，纷至，一齐到来。
[41]调摘：调动抽取。摘，选取、抽取。
[42]卫人：保安卫的人。时，保安卫隶属于保安州。
[43]睥睨：城墙上锯齿形的短墙，女墙。
[44]楼橹：亦作“楼樐”。古代军中用以瞭望、攻守的无顶盖的高台。建于地面或车、船之上。
[45]闉闍：yin dū，城内重门。
[46]临冲：古代的两种战车。临，临车，可以居高临下用于攻城。冲，冲车，用以冲城攻坚。
[47]钟虡：亦作“钟簴”，饰有猛兽形象的悬挂乐钟的格架。虡，jù，悬挂钟磬的
立柱。文中指城楼上的钟。
[48]触石肤合：触石，山中云气与峰峦相碰击，吐出云来。肤合，指（云气）逐渐集合。出自《公羊传•僖公三十一年》：“触石而出，肤寸而合，不崇朝而偏雨乎天下者，唯泰山尔。”
[49]亚：掩映；掩闭。
[50]金汤：金属造的城，沸水流淌的护城河。形容城池险固。
[51]屑窣：xiè sū，象声词。《古文苑•卫觊〈西岳华山亭碑〉》：“处所逼窄，～～有声。”章樵注：“～～，并居烦杂也（人在一起居住发出的声音）。”
[52]城：动词，修筑。
[53]金科玉条：原指完美的法律条文。后指不能更改、必须遵守的信条，同“金科玉律”。文中指行之有效的修城的条令和方法。科、条，法律条文。
[54]爰锲坚珉：于是把它雕刻在坚硬的碑石上。珉，意指像玉的石头。
[55]用延：用，介词，凭。延，传扬。    
[56]猗欤：yī yǔ，亦作猗与。叹词，表示赞美。
[57]显允：显，高贵。允，诚实。《集传》：“显，明。允，信也。”
[58]民具尔瞻：宾语前置的倒装句，语序为“民俱瞻尔”。具，通“俱”，都。瞻，注视、观望。尔，你、你们。语出《小雅•节南山》：“赫赫师尹，民具尔瞻。”
[59]有俶其城：指建造的城墙高大又厚实，出自《大雅•崧高》中“有俶其城，寝庙既成”。俶，chù，动词，作、建造的意思。
[60]匪徒：非徒。不仅；不但。
[61]言言：威严貌。言，通“誾”。高大貌；茂盛貌。
[62]既顺乃宣：语出《大雅•公刘》。顺，安、顺，谓民心归顺。宣，舒畅。这句是说众人情绪和畅，安于新土。
[63]嶛嶆：嶛，同“嶚”，高。嶆，山势深空险峻。
[64]哲夫：足智多谋的人。
[65]后贤：后世的贤人。
[66]亿万斯年：《大雅•下武》：“于万斯年，受天之祜。”斯，语助词，无实义。亿万年，形容长远的年代。旧时多用于祝国运绵长。

【译文】
       永乐十三年（1415年），指挥帅王礼修筑了州城及护城河。在延续旧有的前提下，增加新建的。只不过城墙的高度没有达到标准城墙的要求，宽度不能让两辆车并行，并且唯独城墙朝南的一面外围用砖和石头来垒砌，其余的就都用土来修筑。风吹雨淋，时间一长，有的地方倾塌，墙土流失。即使及时修补连结，人们却随意上下，不加爱护。并且城南的城墙长达几百丈（严重损坏），不能起到保护民众的作用。
       百姓倚靠城池。去年（嘉靖四十四年，公元1565年）夏4月，督抚大臣认为保安州知州贺溱是河东一带聪明智慧的人，有办事的才干器局和经验。贺公字氓，有着非常好的声誉。督抚大臣于是下公文给贺公责令他重修保安城。先前，东州一个叫隆庆的地方，城墙也非常低矮，不能够成为百姓的依靠。上级委派军队和差役，拨给国库的钱财。可是仍然延期了好几年，最后没有建成。贺公接受命令，正好是在困难的时候做艰难的事情。而附近各地也正在兴起土木营造的事情，所以没有多余的士卒可以用来支配。上级拨给的国库钱财也只有几百镒白银，和所需要的相比远远不够。贺公说：“就算把上级所拨给的白银全部用光了把城修好，上级仍然一定会因开资过大来批评我，不再见我。”于是作罢，只是使用一半的拨银，其余的归还上级，殚精竭虑，聚集工匠，发动民众。开始动工的那天，贺公就嘱咐那些年长的人说：“这桩工程，你们一定要严格计算、筹集工料、成功完成，这不只没有废弃上级的命令，也能够帮助百姓让他们好好生活。我是一州之长，一定做好表率，走在你们的前面，比你们更辛劳。”从此他降低自己的饮食标准，减少自己的侍从。因为幕僚陈继儒做事周到细密，很有心计，就让他监管筑城的事情。陈继儒也专心辅佐，不使知州委派的事情落空。贺公又慎重地选拔了十九个勤勉的监察官，分别督查工匠，让他们各显本领。工程用的石头就到山上去采集，用的薪柴就到野外去砍伐，用的砖头和粘土就到制陶的地方去买。百姓不两次服役，街市上不征用人们的房产。那些男女囚犯，无论多少，都被选用到施工现场，准备论功行赏。事情办得条理分明，整齐不乱，事务众多却十分完善，严厉却不苛刻，宽松而不放纵。因此服役的人和办事的公差全都去修筑城墙；文武官员和缙绅们都派出家里的仆役；贫民百姓都甘愿参加艰苦的筑城劳动；囚犯们也愿意充当服劳役的人；连那些平民百姓家的孩子也参加到筑城的队伍中来了。贺公又记录工程进展情况，考虑工程所用的时间，担心给老百姓造成骚扰。再次向百姓下令说：“《诗经》上说：苗儿陆续出土了，要锄掉禾苗间密密的小草。现在不锄草不培土，哪里会有秋天的收获呢？”于是就让大多数人能够轮番休息，回家从事开通道路和耕田种地的劳动。贺公以诚信来役使百姓，百姓也就都不知疲倦；让百姓轮流服役，所以老百姓都容易调遣。得到休假的人，没有一个不心怀感激、遵守规定，到了预定时间便一齐返回工地。等到人们能分出精力，官府有了多余的钱财，就又选调保安卫的人，分出一部分修城的任务，让他们来帮助筑城。保安州城终于在九月一个晴朗美好的日子宣告筑成。
       相信，城墙上锯齿形的短墙能够用来躲避飞来的箭羽飞石；城楼上的高台能够用来观敌瞭哨；内外两重城门能够用来扩大防守的范围；护城河能够用来阻挡冲城的战车；钟虡能够时时刻刻用来报警。烟云弥漫，像山中云气与峰峦吞吐聚合的景象；直立高耸，如发怒的老虎和惊天的老鹰一般威武。看到它云蒸霞蔚，希望它固若金汤。州城虽然低矮狭小，人声嘈杂，被人们称作边城，但是有了州城的保护，它几乎没有什么可羞愧和害怕的了。今年（1566年）农历3月，上级官府再次下公文，要求修筑保安城外城的城墙。我们照着去年修城的条令和方法，总共花了3个月时间就顺利完工。因此，儒士欢跃讴歌，军民奔走赞颂，于是把这件事雕刻在坚硬的碑石上，让它永存。

石碑上雕刻的文字是：
猗欤保安，曰滨于边。鸡鸣失守，州人胆寒。
显允州伯，民具尔瞻。有俶其城，匪徒壮观。
言言我墉，既高且坚。烝烝我人，既顺乃宣。
嶛嶆黄阳，浩渺桑干。神之听之，拥护兹垣。
城以哲夫，守以后贤。芳勋不谢，亿万斯年。
 明嘉靖四十五（1566年）农历8月吉日立碑