光禄少卿沈公传
明•李 贽
青霞沈公，名炼，字纯甫，越人也。公少而读书有异资，嘉靖辛卯举乡试[1]；又七年，戊戌成进士，为溧阳令。其治以搏击豪强、卫赤
子[2]为急。以抗倨[3]忤御史，调茌平。以父忧[4]归，服除，补清丰令。
锦衣帅陆炳闻而贤之，请吏部得公为经历，至则与钧礼[5]，终不敢以分加公。炳与严氏父子深相结，以故，公间从世蕃于酒所。世蕃虐所狎客给事者，饮非其任，强灌之。公亦即灌世蕃，曰：“吾代客酬也。”喜从尚宝丞张逊业饮，少饮辄醉，醉则击缶呜呜，诵《出师》二表、《赤壁赋》[6]。已，慷慨曼声长啸，泣数行下。
于时，敌人入塞[7]，都门不启。天子坐西斋宫忧之。会敌获我中贵人[8]，为嫚[9]书附以进曰：“予我币，通贡，即解围。不者，岁一髡而郭[10]。”上诏礼部尚书华亭徐阶[11]集百官议，日中，莫有发一语者。国子司业赵先生贞吉[12]独出大言曰：“城下之盟[13]，春秋耻
之。且既许贡，则敌必入城要索不已，即内外夹攻，何以御之？窃以为天子御奉天门，出金帛飨士，录周尚文[14]之功以励边帅，释沈束[15]之狱以开言路，饬文武百司共为城守，敌固当自退。”沈公复为申其说，刺刺不休。太宰夏邦贤怪而问曰：“若何小吏也？”沈公目摄之曰：“大吏噤[16]弗言，故小吏言。胡怪也？且不日主辱臣死耶！”太宰意不自得而罢。华亭公持议。上竟弗予贡。当是时，沈公气甚壮，欲力吞敌，冀得以身当一面，毕见[17]其长。乃上疏请以万骑护陵寝[18]，万骑防通州[19]。饷而合勤王之师十余万，鼓而薄其惰归[20]，必大胜。不用[21]。
盖是时，嵩独幸用事，数寝抑边事不以报，贿赂盈庭。台谏结舌莫敢言。一日，沈公饮张丞所，泣而叹曰：“《诗》不云乎：‘歙歙訾訾，亦孔之哀。谋之其臧，则具是违。谋之不臧，则具是依[22]。’亡所信[23]吾谋矣！吾即不死，而苞苴日蝇然[24]过我而集于西第，何也？且社稷何赖焉？”乃抗疏言相嵩父子翼虎社鼠，误国大计，请僇[25]之以谢天下；太宰阿私无所异同，宜从坐。诏以公昔岁喧哗，亡人臣礼。今复诬诋大臣，自为名。廷榜之数十，谪田[26]塞外。而赵先生亦先是坐他法谪斥矣。
沈公当田保安，仓卒寄妻子[27]广柳军，未有舍。而保安有贾某者，傍睨公曰：“公非上书请诛严氏人耶？”揖之入，徙家而家沈公[28]，公始有居矣。里长老闻知沈公状，咸大喜，助薪粲[29]，而遣其子弟来从学。公稍与语忠义大节，则又大喜。而塞外人戆，争为公詈[30]相嵩以快公。公益大喜，日相与詈嵩父子以为常。至为偶人三，象唐相林甫、宋相桧[31]及相嵩而射之。语稍稍闻，嵩父子衔[32]之切骨。而侍郎杨顺来总督，故嵩客[33]也。丁巳[34]，敌人破应州堡四十余，顺以失事当坐[35]。纵吏士杀僇避兵人[36]，上首功[37]以自解。公廉[38]得其状，贻书诮之，且赋诗及乐府者二，语极峻刻。或谓公迁人[39]，非有言责，毋为尔。公怒曰：“吾向者岂亦有言责耶？若视吾眼在否？而欲盲我？夫杀人而欺其君以邀赏，吾誓不与共天。”顺闻益恚[40]，以其私人经历金绍鲁、指挥罗铠走嵩子世蕃所，曰：“是夫也，结死士击剑习射，欲以间而取若父子。”世蕃曰：“吾固知之。”适御史路楷[41]来巡按，又嵩客也。世蕃为酒寿楷，而使谓顺曰：“幸为我除吾疡。事成，大者侯，小者卿。”顺则与楷合谋捕诸白莲教通敌者，窜[42]公名籍中，以谋叛闻。遂取中旨僇公，籍其家[43]。而予顺一子锦衣千户，楷候升五品卿寺。顺犹怏怏曰：“丞相负我，薄我赏。犹有所不足乎？”谋之楷，取公二子杖杀之。而移檄越，逮公长子襄。襄先时与公同在谪所，补保安州庠生，食廪饩[44]矣，后因请假还浙完姻。至是逮至，日掠治[45]，困急且死。会给事中吴时来[46]上疏论顺、楷误国大罪，上怒，相嵩不及为之地[47]，急下缇骑[48]捕顺、楷，而襄得释。居久之，相嵩败，世蕃矺[49]死。御史复论顺罪，而微[50]为襄理还其诸生。穆宗初，诏褒言事者。襄以诸生久，次膺贡[51]。上春官[52]伏阙上书，极言总督顺、巡按楷杀人奸蠹状。诏捕顺、楷，司寇狱论[53]抵罪。沈公冤始大白，赠光禄少卿[54]，赐祭[55]，录一子太学。
沈公于诗文援笔立就，奇丽甚。而不能削其牢骚愤激之气，往往多楚声。以故，人咸读而怜之。其死以丁巳之十月十七日，得年五十一。子四：长即襄；次兖、次褒，死公难；最少子袠，以稚免。襄既白[56]报公仇，推太学恩袠[57]。
赞曰：为国击嵩，不胜，公徙；为嵩击，公胜，而公死。公死不死，神韡韡[58]者，亿百千纪！呜呼，嵩乎、蕃乎，顺乎、楷乎，死而死矣。余谓公死而生，嵩生而死。公固流芳百世，嵩亦遗臭万年。若严嵩诸人，真所谓求死不得[59]者，公曷尝死也？
【题解】
本篇《光禄少卿沈公传》选自《保安州志》，大体内容与徐渭《赠光禄少卿沈公传》、王世贞《沈青霞墓志铭》相近。这篇传记区别于上述二者的，在于辞情并茂，不仅详略分明地记述了沈炼光明磊落、忠君报国的生平事迹，而且爱憎分明地褒扬直臣、贬斥奸佞。行文记事原委清楚，字字句句饱蘸感情。既有真情实感，又有思想深度，令读者捧卷读来拍案称快！
作者李贽（1527～1602年），明朝福建省泉州府晋江县人。初姓林，名载贽，后改姓李，名贽，字宏甫，号卓吾，别号温陵居士、百泉居士等。明代著名思想家、史学家和文学家，泰州学派的一代宗师。他对封建的男尊女卑、假道学、社会腐败、贪官污吏等现象大加痛斥批判，主张革故鼎新，反对思想禁锢。著作有《焚书》、《续焚书》、《藏书》等。
【注释】
[1]乡试：乡试是明、清时在各省省城和京城举行的相当省一级的科举考试。凡获秀才身份的府、州、县学生员、监生、贡生均可参加。考试通常安排在八月举行，因此又叫“秋试”。乡试合格后称举人，第一名称解元。读书人成了举人才有资格进入更高层次的会试。
[2]赤子：婴儿。后来被引申为皇帝统治下的子民。
[3]抗倨：态度倨傲。
[4]父忧：指父亲丧事。
[5]钧礼：下级对上级所用的礼节。
[6]《出师二表》：指诸葛亮《前出师表》和《后出师表》。《赤壁赋》，苏轼作。
[7]敌人入塞：指嘉靖二十九年（1550年）冬，蒙古鞑靼部俺答汗率军入古北口，抄骑至都城，大杀掠。
[8]中贵人：古时对有权势的宦官的称呼。
[9]嫚：màn，倨傲。
[10]髡而郭：kūn，剪发，此处指扫荡。而，你。郭，外城。
[11]华亭徐阶：指华亭公徐阶。徐阶，明松江华亭（今上海松江）人。字子升，号少湖。嘉靖进士。由编修累官至礼部尚书，后为首辅。
[12]赵先生贞吉：赵贞吉，字孟静，号大洲。嘉靖进士，曾迁国子司业，官至礼部尚书、文渊阁大学士。
[13]城下之盟：指在敌方兵临城下时被迫签订的屈服的合约。出自《左传•桓公十二年》：“大败之，为城下之盟而还。”
[14]周尚文：1474～1548年，字彦章，明代著名将领，西安后卫(今西安市)人。有谋略，精骑射，战功卓著。官至左都督，加太子太保，荫子锦衣世千户。周尚文曾当面叱责严嵩子严世蕃，故而严嵩父子对他百般排斥，谗言中伤。及至去世后，因严嵩之故，朝廷不予恤典。
[15]沈束：字宗安，号梅冈，会稽人，明嘉靖二十三年进士，任礼科给事中。是历史上著名的谏臣，曾与沈炼、赵锦、徐学诗先后上疏弹劾严嵩，时称“越中四谏”。大同总兵官周尚文去世，沈束请求给予恤典，并指责权相严嵩。严嵩大怒，故意激怒嘉靖帝，使沈束获罪。束身陷牢狱十八年，穆宗时获释，后因病辞官。生卒年不详。
[16]噤：jìn，闭口，不作声。成语有“噤若寒蝉”。
[17]毕见：充分展现。见，xiàn，展现，表现。
[18]陵寝：坟墓，秦代以后专指帝王陵墓的宫殿寝庙。
[19]通州：今属北京。
[20]惰归：指避开敌人初来时的气势，等待敌人在生理心理上出现疲惫和松懈时，给敌致命一击。语出《孙子•军争》：“避其锐气，击其～～。”
[21]不用：不采纳。指朝廷没有采纳沈炼的疏请。
[22]“歙歙”等句：见《诗•小雅•小旻》。歙歙（xī），朋比为奸的样子。訾訾（zǐ），诋毁。臧，善、好。
[23]亡所信：亡，同“无”，没有。信，同“伸”，表白。
[24]苞苴日蝇然：bāo jū，指馈赠的礼物，引申为贿赂。蝇然，像苍蝇一样飞来飞去。
[25]僇：通“戮”，杀戮。
[26]谪田：谪佃，因罪被削官为民耕田种地。
[27]寄妻子：寄，寄住。妻子，夫人和孩子。
[28]徙家而家沈公：贾氏腾出自己的房子给沈炼一家居住。徙，搬迁、迁移；家沈公，使沈公有家。
[29]薪粲：柴与米。粲，càn，上等白米。
[30]詈：lì，骂，责骂。
[31]林甫：即唐朝奸相李林甫。桧：即南宋奸相秦桧。
[32]衔：含在口中，引申为心中怀着，特指怀恨。
[33]客：门客。
[34]丁巳：即嘉靖三十六年（1557年）。
[35]坐：坐法，犯罪判刑。
[36]避兵人：躲避战乱的人，指难民。
[37]上首功：指杨顺纵使吏士杀死难民，取下首级，假报战绩以邀功请赏。
[38]廉：侧面。
[39]迁人：被贬官流放之人。
[40]恚：huì，怒。
[41]路楷：嘉靖进士。官御史。又因严嵩力，累迁户部主事，坐贪纵削职。隆庆初被追劾论斩。
[42]窜：改易文字。
[43]籍其家：查抄没收沈炼的家产。
[44]食廪饩：即廪膳生，明、清时廪膳生领取公家发给的膳食津贴，相当于今公费读书。
[45]日掠治：每日拷打讯问。
[46]吴时来：1527～1590年，字惟修，号悟斋，浙江仙居县人。官至左都御史。时任刑部给事中，劾罢兵部尚书许论、宣大总督杨顺、御史路楷等严嵩党人。
[47]不及为之地：来不及应对的情况下。
[48]缇骑：tí jì，逮捕犯人的禁卫吏役。明代专指锦衣卫校尉。
[49]矺：zhé，同磔。分裂肢体后悬首张尸示众。
[50]微：暗中，秘密地。
[51]次膺贡：依次举为贡生。
[52]春官：指礼部。
[53]司寇狱论：司寇，刑部尚书。狱论，以法论处。
[54]光禄少卿：光禄寺的副长官。
[55]赐祭：大臣身故，皇帝敕使往祭。
[56]白：真实情况完全弄明白了。意指平反昭雪。
[57]推太学恩袠：把皇上诏入太学的恩典让给了四弟袠。
[58]韡韡：wěi wěi，光明貌。
[59]求死不得者：想死都不得善终。
【译文】
沈青霞，名炼，字纯甫，浙江人。沈公年少时读书有天资，嘉靖十年乡试中举；又过七年，戊戌年考中进士，作江苏溧阳县令。他在溧阳为政时以打击豪强、卫护百姓为急务。由于态度倨傲忤逆了御史，调到山东茌平县。因为父亲病逝回家服丧，服孝期满，补任河南清丰县令。
锦衣卫首领陆炳听说沈公的事情后认为他有贤德，奏请吏部为他争得锦衣卫经历一职。并在沈公入锦衣卫以后对他恭敬有加，始终不敢要求他依照身份等级对自己行礼。陆炳和严嵩父子交结很深，因此，沈公有时跟从严世蕃到酒楼。严世蕃虐待侮辱一个当给事的客人，这个给事不胜酒力，严世蕃就强行灌他。沈公也就灌严世蕃，说：“我是代客人酬谢你。”沈公平时喜欢与尚宝丞张逊业喝酒，喝一点就醉，醉后就呜呜击缶，朗诵诸葛亮《出师》二表和苏轼《赤壁赋》。诵罢，慷慨一声长叹，数行泪下。
当时，敌人入侵边塞，京都城门关闭。天子坐在西斋宫忧虑这件事。恰巧敌人捕获了朝廷一个有权势的宦官，傲慢地写信说：“给我钱币，给我进贡，就解围。否则，每年扫荡一次你的外城。”皇上诏令礼部尚书、华亭公徐阶召集百官商议此事，直到中午，没有一个说话的。唯独国子司业赵贞吉先生言辞激烈地说：“屈服的合约，自古以来以之为耻。况且既然答应进贡，那么敌人必然进城索要不停，到时候内外夹攻，我们用什么抵御呢？我私下认为天子亲自御驾奉天门，拿出金钱、布帛犒劳士兵，公示周尚文的功劳来激励边防将帅，开释沈束的牢刑来广开言路，命令文武百官共同守城，敌人一定会自已退去。”沈公又进一步重申他的言论，慷慨陈词。太宰夏邦贤奇怪地问道：“你是什么小吏？”沈公用眼睛瞪着他说：“大吏害怕不敢说，所以小吏说。为什么奇怪呢？况且（如果不抵抗）不用多久就将国君受辱臣子受死啊！”太宰心中不快却无言以对。华亭公支持（赵贞吉和沈公的）主张。皇上最终不给敌人贡品。当时，沈公气势非常豪壮，想要竭尽全力消灭敌人，希望能够独挡一面，充分展现自己的才能。就上奏疏请求用一万人马呵护先帝陵墓，用一万人马防卫通州。筹集粮饷集合十万军队，等敌人疲惫和松懈时给其致命一击，一定大获全胜。朝廷没有采纳沈公的奏请。
这时候，严嵩受宠独揽大权，多次暗自扣压边防战事不上报，所受的贿赂摆满了厅堂。谏官瞠目结舌不敢言语。一天，沈公在张逊业家喝酒，流着泪感叹道：“《诗经》中不是说：‘歙歙訾訾，亦孔之哀。谋之其臧，则具是违。谋之不臧，则具是依。’（国君）不给我施展谋略的机会啊！就算不让我去赴死，可是贿赂成风，每天像苍蝇一样经过我的面前而汇集到相国府，为什么？这样下去，国家依赖谁呢？”于是坚决上奏疏陈说：相国严嵩父子如同国君身边的猛虎和国家社稷的老鼠，将会耽误国家大事。请杀了他们来向天下人谢罪；太宰偏袒私情和他俩没什么两样，应该一同受到处罚。没想到，皇上下诏以沈公之前在百官面前大声喧哗，不合人臣的礼节；现在又诬告诋毁大臣，为自己扬名为罪名，在朝廷上鞭打沈公数十下，贬官到塞外。而赵贞吉先生也先此因为其他罪名遭到贬斥了。
沈公到保安种田做百姓，仓促之间将夫人和孩子寄居在广柳军屯，还没有自己的居所。保安有个姓贾的，在一旁侧面打量着沈公说：“您不是上书请求诛杀严氏父子的人吗？”拱手行礼请他进去，腾出自己的房子给沈公一家居住，沈公才有了住的地方。乡里的长辈听说沈公的所作所为，都非常高兴，捐助柴和米并安排他们的孩子跟随沈公学习。沈公稍稍和乡民谈论忠义大节，乡民都特别兴奋。塞外人憨厚，争着替沈公责骂奸相严嵩来让沈公快意。沈公更加痛快，每天把一起责骂严嵩父子作为常事。甚至做了三个木偶人，与唐朝宰相李林甫、宋朝宰相秦桧和当朝宰相严嵩相像并射击它们（以泄愤）。
这件事渐渐传了出去，严嵩父子恨之入骨。侍郎杨顺总督，原来是严嵩的门客。嘉靖丁巳年（1557年），敌人攻破应州四十多个城堡，杨顺因为失职应当判刑。（他却）纵容官吏士兵杀死难民，割下难民的首级假报战绩以解脱罪责。沈公侧面得知他的罪状，写信责备他，并且赋诗和乐府二首，言辞极为冷峻尖锐。有的人劝说沈公作为被贬官流放的人，没有谏言的职责，不要做份外之事了。沈公大怒说：“我从前难道就有谏言的职责吗？你看我的眼还在不在？想蒙蔽我？杀了人却欺骗国君来邀功请赏，我发誓和他不共戴天。”杨顺听说后更加愤怒，派他的个人经历金绍鲁、指挥罗铠跑到严嵩儿子严世蕃的住所，说：“这个人结交死士击剑习射，想找机会害你们父子。”严世蕃说：“我本来就知道这件事。”正逢御史路楷来巡察，又是严嵩的门客。严世蕃备酒为路楷祝寿，让他对杨顺说：“如果有幸，请替我除去这块疮疤。事情成功后，往大说可以封为王侯，往小说可以封为公卿。”杨顺就和路楷合谋逮捕几个通敌的白莲教徒，把沈公的名字也窜列在名册中，以谋叛罪上报。于是骗取诏谕杀害了沈公，查抄没收了沈公的家产。而后严氏奖励杨顺锦衣千户，路楷晋升五品卿寺。杨顺还怏怏不快说：“丞相辜负了我，奖赏给我的少。难道还有什么不足之处吗？”和路楷密谋，逮捕沈公的两个儿子乱杖杀死。又传檄到越地，逮捕沈公的长子沈襄。沈襄先前和沈公同在被贬的地方，补录为保安州庠生，享受公家发给的膳食津贴。后来请假回浙江老家结婚。自此被（杨顺和路楷）抓到，每天拷打审问，沈襄处在困境中危在旦夕。正巧给事中吴时来上奏疏陈述杨顺、路楷的误国大罪，皇上发怒，宰相严嵩措手不及，无以应对。皇上马上命令锦衣卫校尉逮捕了杨顺、路楷，沈襄才得以获释。过了一段时间，宰相严嵩败露，严世蕃被分裂肢体后悬首张尸示众。御史又陈数杨顺的罪恶，暗中却为沈襄打理回到保安州作诸生。穆宗初年（1567年），下诏褒奖进谏的人。沈襄因为作诸生时间长，依次被推举为贡生。到礼部直接向皇帝上书，竭力陈说总督杨顺、御史路楷杀人邀功的奸恶罪状。穆宗下诏又一次逮捕了杨顺、路楷，令刑部尚书以法论处使他们受到相应的处罚。沈公的冤狱才大白于天下，追赠光禄少卿，赐予享祭的殊荣，录用他一个儿子入太学。
沈公在写诗作文方面援笔立就，才思奇丽。却不能削减他牢骚愤激的胸臆，往往多楚辞悲愤之声。因此，人们都是读过以后为他叹惋。沈公逝于丁巳年十月十七日，享年五十一岁。有四个儿子：长子襄；次子兖、三子褒，受沈公牵连而死；最小的儿子袠，因为年幼幸免于难。沈襄等到为父亲平反昭雪报了仇，就把皇上诏入太学的恩典让给了四弟袠。
赞评道：为了国家抨击严嵩，没有取胜，沈公被贬；被严嵩打击陷害，沈公胜了，却牺牲了性命。沈公肉体死了但灵魂不灭，精神的光辉照耀千古！唉，严嵩、严世蕃，杨顺、路楷等，身死魂消。我认为沈公虽死犹生，严嵩虽生犹死。沈公一定会流芳百世，严嵩也一定会遗臭万年。像严嵩之类的人，真是想死都不得善终，而沈公何尝死去了呢？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