重修黄阳山清凉寺碑记

明末清初•朱  光
 

       我州距城二十里许，为黄阳山。奠极乾位[1]，笔架[2]环侍，鸡鸣[3]朝拱。堪舆家[4]谓：“亥为天门，龙脉蟠踞，实一郡锁钥[5]。”旨哉言乎！    
       中有大雄寺，未详建自何代。考旧记，明成化年，能大禅师重加修葺，亦革故鼎新之义，非创也。但路危道险，人于屈曲盘涧之中逶迤蚁行，始达幽境。虽因人力，殆亦天造云。其上石磷磷，鸟嘤嘤，景色色[6]者，花不种而生，松不植而茂。云气出没，烟霞吞吐，脱然有尘外意。以故骚人墨客、学士大夫接踵嬉游，鉴赏留题者，岁不乏人。嗣后年远，大厦不支，古刹荡然。一片寒云飘渺于残钟孤寺间，听[7]其聚散，谁肯隔涧绕道，向莲花座上问丈六金身[8]哉？幸州绅张君讳杰者，修废举坠，起敝维新，有者因之，无者创之，一切焕然改观。事竣立石，丐[9]余为文以志之。余曰：噫嘻[10]，是举，其起[11]予者深乎！余尝登斯山，憩斯寺，留连不去者数日。时而子夜披襟，一尘不起，万籁俱寂，作定静想；时而晨兴引镜，慧灯常明，牟尼自献，作解悟想；时而松林遣兴，枝影扶疏，涛声互答，作酬和[12]想；时而山头兀坐，清风过耳，明月当空，作超旷想。山虚我实，山智我愚，山清我浊，山醒我醉，谁谓山不灵哉？张君回涿鹿之春，启黄阳之景，大有补于我州也，岂徒为清凉恣游乐观，以供后人之点缀？虽然[13]，兴兴废废之故，亦难言之矣。《易》曰：“穷变通久[14]。”自其“穷变”者，观之今日事也。自其“通久”者，观之异日责焉。
       后有作者考时论世，当问之断碣残碑之下。
       大清康熙五年仲夏谷日[15]立

【题解】
       黄阳山，今称黄羊山。清凉寺就位于涿鹿县城西北5公里的黄羊山中。这里春华秋实、冬松夏草、鸣雀戏蝶、飞禽走兽，环境十分优美。清凉寺的殿堂楼宇、塔林洞窟就掩映于这苍松翠柏、群峰环抱之中。既是潜修悟禅的清净世界，更是旅游观光的绝好去处。据碑碣记载，清凉寺正式建寺始于唐代，明末清初达到鼎盛。全寺占地面积33万㎡，分上、中、下三个殿院，建筑规模宏大，历千年而不衰，至今香火不断。
       清凉寺有京西惟一的肉身佛——能禅大师肉身像。能禅大师，四川黄县人，自幼皈依佛门，云游此地后住寺修行。他寒暑不避，表面痴呆，被人们称为愣和尚，实则道行非凡。传说他曾烧大腿，煮石头，向人们展示佛法。明正德元年（1506年）四月十八日，功德圆满的愣和尚，双手合十，微笑圆寂，身体保持生前姿态。众僧就势塑成肉身像，成为最具传奇色彩的佛像。
       清凉寺曾藏有数万卷佛经，为北方藏经最多的寺院之一。其中京西仅有的梵文原版《大方广佛华严经》，为印度传入我国的原版经书，弥足珍贵。在20世纪60年代，为保护这部佛经，当时的住持登果法师，不顾危险，巧妙运思，将这部经书捻成绳状，才使它得以保存。故有金经、绳经的美谈。
       朱光，字六石，号岳州先生，保安州（今涿鹿县）人。明末崇祯庚午（崇祯三年，公元1630年）乡试举人，初授张秋（今山东阳谷县地）判，迁济宁州（今山东济宁市）知州，都有很好的政绩。后由河南怀庆府同知升任湖广岳州府知府，多惠政。致仕后，著有《归来草》、《敦诗》、《说礼》，教子课孙，卒年68岁。

【注释】
[1]乾位：乾卦所象征的方位，即西北方。
[2]笔架：笔架山。
[3]鸡鸣：鸡鸣山。 
[4]堪舆家：古时为占候卜筮者的一种。后专称以相地看风水为职业的人，俗称“风水先生”。 
[5]锁钥：开锁的器件，喻指在军事上相当重要的地方。
[6]景色色：五彩缤纷的景色。
[7]听：听凭，任凭。
[8]丈六金身：指称佛像。《传灯录》曰：“西方有佛，其形丈六而黄金色。”《北史》曰：“时蜀沙门法成，率僧数千人，铸丈六金身。”
[9]丐：乞求，请求。
[10]噫嘻：叹词，表示赞叹。
[11]起：启，启发。
[12]酬和：以诗文往来应答。和，hè。
[13]虽然：即使这样，然而。
[14]穷变通久：《周易•系辞》下：“穷则变，变则通，通则久。”意思是当事物发展到极点的时候，便想到要加以变化，以求通达。后多指人在困境时就会设法改变现状以求发展。其中包含着我国古代朴素唯物主义思想因素。
[15]仲夏谷日：仲夏，古语中有：孟、仲、季指代第一、第二、第三；或者也有用伯、仲、叔的。所以，仲即为第二的意思，而仲夏就是指夏天的第二个月，即农历五月。谷日指谷日节，汉族传统节日。传说正月初八是谷子的生日，称为“谷日”。民间认为，这一天天气晴朗，则主这一天稻谷丰收，天阴则年歉。文中指农历五月初八。 

【译文】
       距我州城二十多里处，是黄阳山。它挺然屹立在西北方，笔架山环侍着它，鸡鸣山拱卫着它，风水先生说道：“西北方是天门，有龙脉蟠踞着，实在是全郡的锁钥之地。”这话很合乎要旨啊！ 
       山中有座大雄寺，不知道从什么年代开始修建的。考证过去的记载，明朝成化年间（公元1465～1487年），能大禅师重新加以修葺，也只是革故鼎新的意思，不是首创。但是道路险峻，人在弯曲盘桓的山涧中只能像蚂蚁一般逶迤前行，方能到达幽谧的境地。即使凭借了人的力量，大概也称得上是天造地设的。山上石块磷磷，鸟声嘤嘤，景色五彩缤纷，山花非人种而自生，松树非人栽而茂盛。云雾缭绕，烟霞流动，有超脱俗世的意境。因此文人墨客、学子官员都争相到这里嬉戏游玩，每年都不乏有人鉴赏并留文题字。到后来经年久远，大厦不能支撑，一代古刹荡然无存。唯有一片寒云在残钟孤寺间飘飘渺渺，听任它聚散离合，又有谁愿意隔山绕路，向莲花座上问六丈金身呢？幸好州中有位名叫张杰的士绅，修葺废殿，重举坠梁，换旧为新，过去有的予以沿袭，过去没有的予以开创，一切焕然如新，大为改观。事毕立石，请我作文来纪念这件事。
       我说：好啊！这个善举，给我的启发很深啊！我曾经登上这座山，在寺中休憩，流连忘返好多天不忍离去。有时子夜时分披衣出来，山中一尘不起，万籁俱寂，引人冥思静想；有时早晨起来站在镜子前，感觉慧灯常明，佛祖在心中，自己幡然解悟；有时到松林中抒发情怀，松影绰绰，松涛呼应,不由得诗性大发；有时在山头独坐，清风吹过耳畔，明月朗照天空，感觉有超然物外的旷达。山清虚我实际，山智慧我愚昧，山清纯我污浊，山清醒我迷醉，谁又说山没有灵性呢？张君此举是唤回了涿鹿的春意，开启了黄阳山的景致，对我保安州大有补益，怎么能单从乘清纳凉、恣游取乐的角度来看，仅供后人游玩时的点缀呢？尽管这样，然而兴兴废废的缘由，也很难说啊！《易经》中说：“事情处于穷尽时就及时改变，只有改变才能通达长久。”就“穷变”来说，从今天张君的举动可以看到。就“通久”来说，那就是后来人的责任了。
       后世有再建的人考证时间论说世事，就在断碣残碑下来考究吧。
       大清康熙五年（1666年）仲夏谷日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