纪 雾

杨养正
 

       癸丑菊月之望[1]，冒雨游于山中，忘病忘倦，不知山雨之宜人也。入夜归坐山窗下，燃松枝以烘衣，酌浊醪[2]而玩余雨焉。顷之，豁然开霁，光明倍常。山童呼曰：“月来矣！”相与出短墙外，徙倚而望之，则见青天明月，白雾卷地而来。恍如高悬琉璃，平铺香篆[3]，上清下幽，光景逼露，山拥青螺，巍然中处。如牟尼珠现在佛顶，白莲华仰承佛足也。东风鞭雾[4]入谷，忽为西风所乘，抟斗[5]久之。当吾溪门十五步，靡然而返，如鹤背仙子，轩轩[6]会舞，舞罢，临风而归海峤[7]也。升沉断续，伸缩迥翔，或集谽谺[8]，或飘林麓，或挂残崖，或留溪洞。又如秦将佯北设伏用奇，呼吸之间出没无端，纵横莫测也。久之，大意全消。横云一缕挂在山腰，徘徊未已。又如美人呵镜，敛散不齐，清光徐发，映带生姿。假此边际微茫、澄凝隐约以自娱也。其雾至于如此！呜呼，山中可谓无所不有矣！

【题解】
       深秋月夜，作者在西山别墅饱享青天明月、曼妙雾气，于是心情舒畅，忘却了忧病。文中流露出少有的乐观洒脱甚至略带倜傥风流的一面。

【注释】
[1]菊月之望：农历九月望日。望日，指月圆的日子，通常指农历每月十五日或十六日。
[2]浊醪：醪，láo。浊酒。
[3]香篆：指焚香时所起的烟缕。因为形状曲折似篆文，所以有这样的说法。
[4]鞭雾：驱赶雾气。这里把风比喻为鞭子。
[5]抟斗：抟，tuán。也说斗抟，盘旋搏斗。形容雾和风缠揉在一起的样子。
[6]轩轩：舞动、飞动的样子。
[7]峤：qiáo，本指尖峭的高山。泛指高山或山岭。 
[8]谽谺：hán xiā，山谷幽深空润的样子。

【译文】
       康熙癸丑年（1673年）九月十五日，我冒着雨在山中游玩，忘记了病痛与疲倦，以前真不知道山雨是这么宜人。到了夜晚回到屋内，坐在山窗下，点燃松枝来烘烤湿衣，喝着浊酒继续赏玩未停的山雨。不久，天豁然放晴，比平常还要光亮。山童喊道：“月亮出来了！”我与他一起走到短墙的外面，走走停停地仰望，看见上有青天一轮明月，下有白雾从地面翻卷而来。仿佛空中高悬着琉璃，平地升起了焚香的烟缕。天空清亮地面幽暗，月光逼射在露珠上，山峦拥揽着青螺状的雾气，雄伟地矗立在其中。此时的景象，就像是佛珠闪现在佛顶，莲花座向上承托着佛身一样。东风驱赶着雾气进入山谷中，忽然又被西风驾驭，雾和风缠揉了很久。正在临近溪门口十五步的地方，浓雾顺风而返，就好像白鹤驮着仙子，翩翩起舞，舞完后御风返回海中的仙山了。白雾升起沉下时断时续，有伸有缩低回远翔，有时聚集在山谷，有时飘荡在林间，有时悬挂在残崖，有时停留在溪洞。又好像秦将假装战败设置埋伏使用奇兵，瞬息之间出没而没有征兆，纵横方向难以揣测。过了很久，宏大的意境全都消散了。只见一缕白云横挂在山腰上，徘徊不已。又如同美人对镜呵气，呵气聚散参差，镜子的清光徐徐发散，映照着美人衣带婀娜多姿。在这样的夜晚，借着这无边无际的微茫，或澄清或凝结、或隐或现，美人在这里自娱自乐。
       这雾气竟然能够如此美妙绝伦的！啊，山中可以说是无所不有了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