晚烟词

杨养正
 

       秋深树老，水碧山丹。鲰生[1]不乐，游于郊原。时也，行人历落，归鸟蹁跹[2]。俄而，蓬蓬茸茸[3]，羃羃[4]漫漫。起于村甸，聚于溪湾。扶风而行，遇水而眠。依山而止，随地而摊。既穿林腹，亦集溪田。始迷路柳，渐覆河干。岂伯益[5]之余烈，乘暮气而盘桓？抑祖龙[6]之遗烬，值西风而蜿蜒？将胡麻饭熟，灶下抽杉。金鼎方注，炉火初添。将如来说法，宝纲丝联。山僧入定，香篆[7]绵绵。萦[8]高人之文
裾；笼[9]学士之吟鞍。慨自唐征高丽[10]，汉使西南。兵连祸结，海内骚然。师之所处，荆棘生焉。飞鸟弗集，千里无烟。
       予也生升平之盛世，值景运之芳妍。处揆文[11]之近地，临纳秸之名藩。桑麻遍野，饮食衎衎[12]。夜户不闭，晓日高眠。窃逸民之遗意，借诗书之余酣。飡[13]山川之秀色，乐天地之大全。访风景于物外，托清兴于狂言。采丛菊于中野，观落雁于前滩。仰横空之素縠[14]，俯垂地之轻缣[15]。城池疑于海市，人物隔于罗纨[16]。大竹山前之瘴，方壶顶[17]上之岚。遂使鸡鸣天外，犬吠云间。形居浊世，其心则仙。笑傲清虚之表，逍遥迟暮之年。

【题解】
       傍晚行走在郊原，看晚烟升沉弥漫，笼罩万物，一派祥和静谧的景象。看到此景，作者不禁感慨，自盛唐以后，战乱不断，百姓颠沛流离，“春燕归来无栖处，赤地千里无人烟”。如今生在太平盛世，才能有这样饱览山川景色、采菊观雁的兴致。人间不免有烦心事，但应当忘身于外，逍遥自在。

【注释】
[1]鲰生：犹小生。多作自称的谦词。鲰，zōu。
[2]蹁跹：pián xiān，原指行走不正的样子。文中形容旋转舞动。
[3]蓬蓬茸茸：这里指弥漫。
[4]羃羃：mì mì，覆盖笼罩的样子。
[5]伯益：嬴姓，名益，又名大费，是高阳帝颛顼的苗裔，是春秋战国时代秦
国、赵国的祖先。伯益善于畜牧和狩猎。
[6]祖龙：指秦始皇。《史记•秦始皇本纪》：“三十六年……秋，使者从关东夜过华阴平舒道，有人持璧遮使者曰：‘为吾遗滈池君。’因言曰:‘今年～～死。’”裴骃《集解》引苏林曰：“祖，始也；龙，人君像；谓始皇也。”
[7]香篆：指焚香时所起的烟缕。
[8]萦：缠绕。
[9]笼：笼罩。
[10]高丽：今朝鲜。
[11]揆文：施行文教。成语有揆文奋武。揆，kuí。
[12]衎衎：kàn kàn，和乐的样子。《易•渐》：“鸿渐于盘，饮食～～，吉。”
[13]飡：cān，同“餐”。
[14]素縠：白色的沙。縠，hú。
[15]缣：jiān，细绢。
[16]罗纨：泛指精美的丝织品。
[17]方壶顶：与前文大竹山均为保安州境内的山名。方壶顶或为涿鹿县西南小五台山，大竹山或为涿鹿山。

【译文】
       时值深秋，树叶金黄，流水碧绿，万山红遍。我心情忧郁不乐，便出门到郊野游玩。正值傍晚时分，路上行人疏落，鸟儿盘旋着飞归鸟巢。不一会儿，晚烟弥漫，笼盖四野，在村庄、溪湾起落聚散。一会儿随风移动，一会儿遇水而眠。或止息在山前，或散开在田园。既有钻进树林的，也有云集水田的。起先缠绕着路旁的杨柳，渐渐地遮覆在桑干河上。难道是先古伯益遗留的牧烟，乘着傍晚的雾气而盘桓吗？抑或是始皇的战火硝烟，伴随着秋风而蜿蜒吗？此时刻，正是住户家里胡麻饭熟，从灶膛里抽出柴木的时候；正是道院里鼎炉刚刚点燃，往炉膛中添火炼丹的时候。正是高僧说法，精妙的教义接连不断的时候；正是僧人们专心打坐心无旁骛，缕缕佛香袅袅不绝的时候。晚烟萦绕着高士的绣花衣襟，笼罩着读书人的书房、几案。慨叹自唐王朝东征高丽、遣使西南隆盛之后，从此战火连连祸患不断，海内动荡，国无宁日。战争所到之处，妻离子散，荆棘丛生。飞鸟难集栖，千里无人烟。
       所庆幸的是我生在升平盛世，正赶上好运气好年华，身处距离京都这一文化中心仅有三百里的京西名郡保安州。这里桑麻遍野，衣食无忧。人们夜不闭户，昼可高眠。这可是多少代人的美好梦想，也是诗书中描述的清平世界啊！在这里，饱餐山川秀色，乐享自然万物。带着超脱物外的思想观访秀丽风景，借助自由自在的语言抒发清雅情怀。在鹿野田畴采摘茂盛的菊花，在桑干河畔观赏起落的大雁。仰望长空飘浮的柔纱似的白云，俯视大地舞动的轻幔般的烟霞。城池仿佛是海市蜃楼，人与物宛如隔着精美的丝绢。大竹山前雾气浓浓，方壶顶上山岚郁郁。使得鸡鸣的声音就像来自天外，犬吠的声音响彻云间。在如此的环境中，我虽然身居混浊的尘世，心却像在仙境一般。可以在月华之下笑傲，可以在迟暮之年逍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