桑干河记

梁永祚
 

       畿甸[1]巨川，滹、易、涞、滦[2]之属。其以河名者，可屈指而数。由居庸[3]以西，河之最著者曰桑干。其源发于马邑[4]金龙池，襟带涿鹿，东注会于洋河为燕尾[5]，上分下合，其形似之。更流而达于芦沟[6]。其支流旁出而为渠者四，渠流之分出更以数十，灌田数千百
顷。旧传以为太守刘公[7]所凿云。
       沿堤而居者，村落相望。以其势消长不常，故无雕阑水榭。鳞族鲜少，亦无蟹舍渔罾[8]。往来者，不可以舟；而风樯雨棹，亦未之睹。惟水光潋滟，吞吐烟岚。孤山[9]绕其西，香峰[10]据其北，四时风景之不齐，亦足旷游人之目也。
       方其春冰始涣，新柳三眠[11]。掠波则社燕呢喃，更以三两闲鸥晴沙浅拍。而河流一曲，浩浩汤汤，信可观矣。当夫平塍嫩绿，枳叶阴
稠，黄犊载耕，呼叱之声隔溪相应。于时，陇畔薰风披拂于秧针麦浪间。回思引河导渠之功，伊谁之赐？刘公遗泽犹有不忘焉者乎！若乃商飚[12]生怒，波涛之声如万马奔腾而下。空山脱叶，迅扫无踪，青天无云，长空一色。而仰观孤鹜归来，与晚霞俱落，仿佛置身洞庭秋水间矣。亦有寒威凛冽，河水凝冰，比玉质以晶莹。雁徘徊而欲下，更以雪满平堤，川原寥廓。此时远瞩遐观，其萧瑟更当何如也？
       凡此四时之风景，乐者得之而谐鬯[13]，忧者得之而兴悲。其足以供人之领略，发人之性情者，亦复不浅。何必名园流览、画舫沿洄，始为极天下之佳丽哉？然则桑干之名，其得与滹、易、涞、滦之属并传于畿甸也，固宜[14]。

【题解】
       此篇借景抒怀，言及桑干河的来龙去脉以及做为畿甸大河的声名和地位。运用精炼的语言，突出描写了桑干河流域保安州段春、夏、秋、冬四季不同的景观，尤以“仰观孤鹜归来，与晚霞俱落，仿佛置身洞庭秋水间矣”一句，不禁让人心胸开阔，神思飘逸。

【注释】
[1]畿甸：时指北京外围，直隶（今河北省）一带。畿jī。
[2]滹、易、涞、滦：滹沱、易水、涞水、滦水四河。
[3]居庸：居庸关，位于京北八达岭长城沿线。
[4]马邑：治所在今山西朔州境内。
[5]燕尾：桑干河与洋河汇聚处河段，状似燕之尾，故名。
[6]芦沟：即卢沟，北京地名，永定河流经故道之一。
[7]刘公：指知州刘必绍。
[8]渔罾：渔网的一种。代指渔事。罾，zēng。
[9]孤山：指大孤山、小孤山，位于今涿鹿镇朝阳寺村附近。
[10]香峰：香峰山，位于涿鹿县城西北。
[11]三眠：指春来柳绿之际。运用了隐括的修辞手法。汉文帝勤政亲民，最喜欢欣赏杨柳的美态。为了提高工作效率，他采用“分段睡眠法”，每日三眠三起，醒后必欣赏绿柳垂堤，紫燕在其间飞舞的美好景色。
[12]商飚：秋风。
[13]谐鬯：和谐舒畅。鬯，chàng，通“畅”。
[14]固宜：本该这样。

【译文】
       京畿地区较大的河流，有滹沱、易水、涞水、滦水等。以“河”命名的，屈指可数。从居庸关往西，最著名的河流当数桑干河了。它发源于山西马邑的金龙池，流经涿鹿，向东涌流与洋河交汇，两河上游分下游合，形如燕尾。河水改变流向后直达芦沟。在涿鹿境内沿河岸开浚出四条大渠，每条大渠又分出数十条小渠，灌溉好几千顷的农田。旧时传说是当地太守刘必绍开凿的。
       沿桑干河两岸，村落稠密。因为河水涨落不定，所以河边没有亭阁画廊。河中鱼类很少，因而也没有渔家。南北两岸的人家，不能乘船来往；风雨中行船的情景更看不到。只有河水波光潋滟，雾气笼罩。孤山环绕在河的西边，香峰山耸立在河的北面，四季的景色迥然不同，倒也足以使游人开阔眼界。
       初春时节，河冰开始融化，柳树吐出新绿，燕子呢喃着掠过水波，又有三两只沙鸥在水面上悠闲地轻拍双翅。河流或蜿蜒曲折，或浩浩荡荡，确实有可观之处。到了田野上覆盖嫩绿，枳叶稠密形成浓荫的夏季，黄牛拉犁耕作田间，吆喝之声隔着河水此起彼伏。在这时，田垄边混着草香的风吹拂在秧尖麦浪之间。回想开渠引水的功德，是由谁所赐呢？刘公的恩泽有谁能忘记呢？若是秋风怒吼，波涛之声如万马奔腾。空旷的山谷中万木落叶，转眼间被风扫得无影无踪，晴空无云，一碧如洗。而此时仰望天空，孤雁归来，与晚霞一起落下，仿佛置身于洞庭湖的秋水之间了。冬季，寒气逼人，河水结冰，晶莹如玉。雁阵徘徊欲落，再有飞雪弥漫在冰面与河堤上，大河与原野空旷寥落。此时远望，那种凄凉的景象又会引发怎样的心情呢？
       这四季的不同景色，心情愉快的人看到后更加舒畅，内心忧愁的人看到后会越发悲伤。这些景色足以供人领略玩味，能够深刻激发人的兴致情趣。何必要游览名园，乘坐画舫沿流溯洄，才算是极尽观览天下的美景呢？既然这样，那么桑干河的名字能够与滹沱河、易水、涞水、滦河之类闻名于京城地区，确实应该啊。